當(dāng)天晚上,葛馨寧便悄悄地求了蘭姑,搬回了從前學(xué)藝的園子里,還住原來的屋子。
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,她寧可相信,只要離書房遠(yuǎn)一點(diǎn),她的心里就能靜一分。
昏君雖死,沉冤未雪,這一分冷靜,于她至關(guān)重要。
韓五那邊,對這個消息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(yīng)。
這天秦相公興沖沖地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,滿以為可以看到他震怒的模樣,卻沒想到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,漫不經(jīng)心地應(yīng)了一聲“隨她吧”。
秦相公大失所望。
但失望的情緒沒有持續(xù)多久,很快就變成了恐懼。因為說話這會兒,韓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瞇起眼睛細(xì)細(xì)地打量起他來。
秦相公的心里,警鐘大響。
他永遠(yuǎn)都不會忘記,那天他自作主張吩咐葛馨寧服侍小皇帝之后,韓五是如何對待他的。
那時他才知道,即使已經(jīng)相識多年,他還是把這個妖孽看得太仁慈了。
他毫不懷疑,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有那么一點(diǎn)無可取代的用處,那么他的下場,想死都是奢望。
想到那些該死的刑罰,秦相公忍不住連連后退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道:“我說姓韓的,你不至于……不至于把這筆賬也算到我頭上吧?那丫頭心里有主意得很,我可沒本事慫恿她……”
韓五“哼”了一聲,秦相公便不得不住了嘴,耷拉著腦袋走了回來:“您吩咐。”
韓五敲了敲手邊的藥碗,冷笑一聲:“太后的人盯得很緊,我如今還是不能出面。但春闈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,朝中的那些老狐貍都在網(wǎng)羅人才,咱們可不能錯過。”
秦相公聽見事情與葛馨寧無關(guān),先松了一口氣,隨后笑問:“你是希望我出面替你弄幾條狗回來?這可不太好辦啊!你想想,那些老家伙都是朝中大員,可你只是一個……嗯,內(nèi)臣,還擺架子不肯親自出面,這……”
韓五打斷他,輕描淡寫地道:“我知道你有辦法。而且,不會審時度勢的呆子,要來無用。”
秦相公聞言,露出了狐貍似的笑容:“那些書呆子初入官場,就遇上你這個魔王,也算他們倒霉。不過,現(xiàn)在那些老東西已經(jīng)對你很不滿了,你再插手這事,不怕他們鬧?我可聽說了,這半年彈劾你的折子,早就堆積成山了。”
“由著他們亂去,那都是些小泥鰍,掀不起什么大風(fēng)浪來。”韓五輕蔑地笑了一下,便要揮手趕人。
秦相公卻還是有些不放心似的,嘴里嘀咕著:“我知道你藝高人膽大,可是……你在太后和幾位王爺之間左右逢源,真不怕有朝一日拆穿了,他們兩邊先把你給收拾了?”
“那就等‘有朝一日’那一天來了再說。至少在那之前,先把朝中那幾只老狐貍廢了。”韓五似乎對此全然不擔(dān)心。
秦相公不敢再多說,只好退了出去,換掉雜役的裝束,依舊穿了一身白得像奔喪的袍子,跑到文人雅士們喜歡的茶館酒樓里面招搖過市去了。
等他走遠(yuǎn),韓五緩緩閉上眼睛,無意識地掐起了手指。
胡家已經(jīng)沒了,接下來還有齊家、岳家、劉家、汝陽王府、還有朝中……
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可是這樣一天天等著,日復(fù)一日在那些人的面前強(qiáng)裝笑臉,實在太累了。
何況,那些老賊的年紀(jì)都不小,若是等到他們壽終正寢,豈不是終身之憾?
不只是他的終身之憾,還有那個小丫頭……
韓五煩躁地起身打開窗子,任由冷風(fēng)吹了進(jìn)來。
靜嘉從外面蹭了進(jìn)來,縮在屏風(fēng)下面低頭不語。
韓五眼角瞥見,微微皺眉:“怎么了?”
靜嘉的頭垂得更低,老半晌才回道:“已經(jīng)打聽過了,是葛小姐自己求了蘭姑要搬回去的。園子里的人還說,葛小姐搬回去之后,便去找先前教規(guī)矩的花婆子了,說是……說是前一陣子學(xué)得不好,怕以后誤事,要求婆子再指點(diǎn)一陣……”
“還有呢?”韓五依舊看著窗外,手上卻緊緊攥著一只小茶碗,指節(jié)都泛白了。
靜嘉嚇得一哆嗦,硬著頭皮繼續(xù)道:“還有,葛小姐原本不喜歡與院子里的姑娘們說話的,如今倒跟她們有說有笑的,還向她們打聽宮里和朝中的閑話呢!蘭姑今兒還夸她,說她終于開竅了……”
韓五忽然冷聲道:“夠了,你出去吧。”
靜嘉只好把后面的話咽回了肚子里,福了福身,縮頭縮腦地走了出去,被守在外面的柔嘉笑話了好一陣子。
聽著兩個小丫頭在外間笑鬧,韓五只覺心煩意亂。
小丫頭都是沒心沒肺的,那個女人更是……
那么想進(jìn)宮嗎?那么想出類拔萃、那么想處處比旁人爭先嗎?其實憑著她的才貌和靈氣,進(jìn)宮之后必定風(fēng)頭無兩,她卻還是不肯松懈,為了什么?
為了報仇?沉冤昭雪?
從前他以為是的,可是現(xiàn)在他不信了。
難怪史家總說女子大多不義不孝。她孝期未滿,便將血海深仇拋諸腦后,與仇人的兒子行那不知廉恥之事,不是不義不孝是什么?
最可笑的是他自己,明知那女人不仁不義不知廉恥,卻還是放不下……